李清幽心神不宁地跟在柳承志左右,一整日,随柳承志同吃同行,同样地练功、打坐,数日奔波的疲劳,竟在这一日后一扫而空,不知不觉天色渐晚,须臾陷于夜幕之中,唯有那冶炉依旧鼎沸,冒着熠熠火光。
“你的记忆,是什么时候恢复的?”柳承志忽开口问道。
“不久之前,在漠城时恢复的。”李清幽答道。
寒夜中,漫天星阵散发着微弱的光亮,点点滴滴,连成一张又一张大网,仿佛神明大手一挥布下穹庐,将世间形形色色的人,尽数笼罩于避无可避的命运之下。
“不怕你知道,为师察觉你并非清幽时,也动过杀心,可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。”柳承志望着满天星斗慨叹,眼角似有些微濡湿,“你我仅有此三年余的师徒情分,可这三年来啊,为师每每望见你,便想起死去的清幽,想起他音容笑貌,诸位师兄弟不知你身份,依旧把你当作师兄、师弟……我这做师父的,索性也自欺欺人,终日活在浑噩之中。”
“师父……”李清幽鼻翼发酸,跪倒在柳承志面前,“若是您决意要取我这条性命,我也绝无怨言。”
柳承志闻言长吁一口气,坦然道:“是该说他像你,还是你像他呢?他的眉眼是依你模样所造,你的性子,又似乎受他从前活过的痕迹影响,与他极其相似,一样那么悲天悯人、心怀仁善——最像的,还是这倔脾气,认定了的事情,拼了命也要做到,你说,为师怎能这般绝情,将你置于死地?”
“弟子,愿自裁,以谢天地。”李清幽稽首不起,一字一句道。
伏低的头颅下,已是满面泪痕。
为何流泪呢?
是因身份被识破的惶恐,还是为将死的畏惧?
即便已知他并非当年的李清幽,柳承志仍是与他度过了极寻常的一天,一如从前。
他有什么可惶恐、又有什么可畏惧的?
人生的前十五年,他可曾有一日享受过这样的时刻?与自己的亲人朋友做寻常的事、度过寻常的一日,没有日复一日的遍体鳞伤,没有刀口舔血、你死我活的厮杀。
一刻也没有。
他被何斫救起、因失去记忆而变成李清幽的三年,就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