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谨慎,沉吟片刻方道:“老臣本心,陛下体魄大不如前,不宜远道跋涉。陛下威望,超迈古今,居大都号令天下,无不可为也。陛下劳碌过甚,国之大不幸也……”皇帝默然不语。李斯又道:“若陛下意决,老臣自当尽心谋划,务使平安妥善。”嬴政皇帝道:“来春出巡,最后一次了。这次回来,哪也不去了,也去不了了。这次,我想看看东南动静,挖挖那般煽风点火的复辟渣滓。还想看看,能否将散布的老秦人归拢些许。若有可能,还想看看万里长城,那么长,那么大一道城垣,自古谁见过也。一起,去看看。”嬴政皇帝断断续续地说着,没有一个字触及李斯的劝谏之词。李斯一拱手道:“出巡路径不难排定。须陛下预先定夺者,留守咸阳与随同出巡之大臣也。其余诸事,无须陛下操心。”
“冯去疾、冯劫留守。丞相、蒙毅,一起出巡。”
“陛下,要否知会长公子南来,开春随行?”
“扶苏?不要了。小子迂腐,不提他。”
嬴政皇帝不明白,自己如何一出口便拒绝了李斯,且将自己的真实谋划,深深地隐藏了起来,竟不期然承袭了赶走扶苏时的愤懑口吻。其实,嬴政皇帝一瞬间的念头是:不能教扶苏再回咸阳陷入纷争,必须亲自对扶苏、蒙恬廓清一切隐藏的危机,全面谋划一套应变方略,而后再决断行止。这一想法,嬴政皇帝不想说。虽然,又说了许多出巡事宜,可嬴政皇帝自己也不明白,为何再也没有了将这一最深图谋知会李斯的欲望了。
暮色时分,李斯走出了皇城,淹没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。
李斯心绪,沉重飘忽如同沉甸甸又飘飘然的漫天大雪。秋冬以来,皇帝的言行似乎发生了某种不可捉摸的变化,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心事。何种变化?何种心事?李斯似乎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了某种影子,可又无法确证任何一件事情。以嬴政皇帝的刚毅明朗,不当有如此久久沉郁的心绪。这能说明何事?皇帝盛年操劳,屡发暗疾,体魄病痛波及心绪,不也寻常吗?皇帝主持完王贲葬礼归来,第一件事想减轻天下徭役,究竟动了何等心思,仅仅是听到了刘邦结伙逃亡与黥布聚众作乱吗?果真如此,无可担心。然则,皇帝的沉郁,皇帝那日听到关中老秦人流散情形后的肃杀默然,似乎都蕴藏着某种更深的意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