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到现在还记得被送出宫那天的雨。建宁四年的洛阳城飘着绵绵秋雨,乳娘抱着我走过永巷时,青石板上泛着的水光把朱红宫墙都映成了铁锈色。那会儿我刚满百日,裹在明黄色襁褓里,听着檐角铜铃在雨声中叮咚作响。母亲何皇后说要把我送给史子眇道长抚养时,手指上的丹蔻掐得我胳膊生疼,她身上沉水香混着血腥气——前日王美人刚诞下刘协就被毒杀了,我后来常想,若她知晓这嫡长子之位反而成了催命符,还会不会在永康殿前跪着求父皇把我送出宫。
史道人的茅屋在邙山脚下,门前歪脖子枣树结的果子总是发苦。老道用艾草给我熏屋子,说能驱邪祟。夜里山风穿过窗棂,我蜷在草席上数屋顶漏下的星光,远处洛水拍岸的声音比宫里此起彼伏的报更声真切得多。七岁那年我染了疟疾,史子眇背着我翻了三座山头采药,月光下他的木屐踩碎满地霜花,我趴在他背上听见老道喘着气说:\"辩哥儿要撑住,你娘在宫里等着呢。\"
永康元年春分,蹇硕带着羽林卫闯进来时,我正蹲在溪边掏螃蟹。铁甲碰撞声惊飞芦苇丛里的白鹭,老宦官尖细的嗓子像生了锈的刀:\"请殿下更衣,陛下要见您。\"史子眇把我藏在米缸里,黄澄澄的谷粒硌得膝盖生疼。直到暮色四合张让捧着诏书来,我才知道父皇快不行了。
嘉德殿的药味浓得呛人。九层帷帐后伸出的手枯瘦如柴,父皇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咳嗽起来:\"不像不像朕\"血沫溅在龙纹锦被上像开残了的石榴花。母亲涂着蔻丹的指甲掐进我肩头,我听见她咬着后槽牙说:\"陛下,辩儿是嫡长子。\"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父皇,他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我惊慌的脸,像照妖镜照出个冒牌货。
中平六年四月初八,十二岁的我穿着衮服坐在崇德殿,玉藻垂旒压得脖子发酸。三公九卿的山呼声在梁柱间回荡,母亲垂帘听政的影子投在蟠龙柱上比真人还要高大。尚书台送来的奏章堆在案头,我伸手去够笔架时瞥见中常侍段珪在帘后朝何进比了个手势。那天夜里我蹲在屏风后,听见何进对袁绍说:\"十常侍不除,你我早晚要成蹇硕刀下鬼。\"
初平元年八月的蝉鸣吵得人心慌。袁术带着虎贲军围住南宫时,我正在西园摘莲子。突然宫墙外传来马蹄声,吴匡提着血淋淋的人头闯进